这番与诀别无异的话吓出了一背冷汗。他脸色变幻,好久才迸出一句训斥:“胡言乱语,你人还好好的,为何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三殿下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这话还是三殿下常说的。”龙芝道:“我做了十几年的人,依旧不习惯,如今是时候学学该怎样做妖了。”
“做妖?”郦王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肯相信:“不可能,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身负起死回身之力,是上天选定的神卿,你、你是神仙啊,怎么会是妖物。”
龙芝嘴角勾起一道诡秘的弧度:“三殿下觉得我在说谎?”
他转身便走,身形隐入花木的重重阴影中。郦王不明所以地追在对方身后,不想这春日庭院中的繁枝密叶忽然变得如迷宫一般,他从小径这头跑到那一头,好一番兜兜转转,才在一株花树下看见龙芝雪白的衣角。郦王连挂在鬓角上的汗都顾不上擦,大步上前,疑道:“龙芝,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做人做妖的,我不明白。”
话音刚落,树下的人一下子回过头来。黯淡的日光照亮了对方的脸,郦王双目瞪大,面上蓦地失去了血色,踉踉跄跄地倒退数步,最终滑坐在地,语无伦次道:“你、你——”
那猫头人身的怪物一言不发地审视他,碧眼中藏着讥讽的笑意,似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郦王瘫坐着,想到方才龙芝说的话,想到这可能是他们此生相见的最后一面,心中横生出一股勇气来。他从地上爬起,一把将龙芝抱住,颤声道:“别离开我,龙芝,你是人是妖都无所谓,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很难得的,龙芝没有挣扎,仅是仰头看他。一眨眼的功夫,对方的模样又变得与人无异了:“是妖也无所谓?”
“我不在乎。”纵使双臂仍在不受控地颤抖,郦王依旧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只要你不说,世上没人会知道你是妖。”
“真的?”对方追问:“你告诉我,是我刚刚的样子好看,还是现在的样子好看?”
郦王被这个奇怪的问题难住了,犹豫道:“那……那自然是人的样子好些,毕竟我是人,不是妖。”
“倘若我打算一辈子都维持原形,三殿下也依旧不在乎吗?”
这回郦王终于无话可说了,含怒瞪着他,沉声道:“你想让我放你走,所以故意拿这些话来激我,是不是?”
龙芝道:“不管你想不想,我都是要走的,你又拦不住我。”
对着这双纯净明澈的眼睛,郦王呼吸一顿,那些好不容易忘却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畔响起。喘息、痛呼、低沉亲昵的耳语,还有龙芝陌生的、放浪的呻吟和尖叫。眼前这个人清丽端雅,如竹如玉一般,若不是亲耳所闻,郦王根本不相信对方还会有如此荒唐的一面。
想到他与那妖物亲密交缠的情形,郦王就恨得咬紧了牙:“那妖除了一张脸,究竟还有什么好的,短短几日就将你迷成这样。”他攥住龙芝的手臂,将对方挤得一副背脊紧紧贴在树干上:“是他能让你快活么,龙芝,要是你喜欢这种快活,我也能够给你。”
龙芝却以一种近乎于毫无廉耻的,满不在乎的腔调回答:“不是裴隐南的,我才不要。”
郦王气得理智全失,低头便要吻他。然而就在嘴唇即将触到龙芝脸颊的那一刻,对方倏然笑了起来,郦王看见自己怀中亮起微微的白光,恰是他藏匿铜镜的位置。龙芝微微后仰着头,挑衅般开口:“三殿下要是碰我一下,我即刻捏碎这面镜子,让你一辈子都困在这座山中,永远无法逃脱。”
他边说边抬起一只手,指尖同样笼着一层清光,仅是轻轻收拢五指,郦王怀中的镜子就响起一道恐怖的裂声。
“是留在这里与我作伴,还是回到长安,享受你的尊荣富贵?”
伴着龙芝的话音,郦王怀中的铜镜嗡嗡震动,宛如下一刻就要破裂。不待龙芝问出第三句话,对方已狠狠将他推开,转过身,仓皇地、决绝地朝正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