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床边坐下。
“你年纪不小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注意身体。”闻家良嗓音沙哑,说话时很慢,“你心脏不好,更要静,要像你哥那样,稳重。”
闻康知局促坐着,点头应着。闻家良静了会儿,又说,“从前你犯的所有错,都是我没有教好你,这些错都归我。”
“爸......”
“往后一切要听你妈的话。既然还是姓闻,我们就还是一家人。你妈妈那么爱你......康知,不要让爱你的人伤心。”
坐在一旁的李清偏过头,拿手帕按住眼角。闻康知悄悄红了眼眶,只是不住点头。闻家良没有与他说太多,说完后看向闻小屿,目光变得温和。
“让我和小宝单独说说话。”
其他人便站起身,李清轻轻揽过闻康知,与他一同离开了卧室。
房间里便只剩下老人和闻小屿。
闻家良笑着,拍拍手边,“小宝再坐近点。”
闻小屿靠近过去,老人握住他的手,依旧是一只冰凉的手。闻家良说,“小宝这一年总是不开心。”
“我......没有总是不开心。”
“是不是想你哥?”闻家良叹息,“你妈妈要照顾我这个老骨头,有时候顾不上你,你哥哥一走,都没人陪你了。”
巨大的罪恶感压迫进闻小屿的胸腔,令他陡然喘不上气来。他在父亲温柔苍老的目光中陷入痛苦,感到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让爱他的母亲伤心,在爱他的父亲面前埋下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会得到惩罚,即使如此也无法停止罪行,因此永远不能被赦免。
“我有时候......不敢在家里。”闻小屿被父亲握着手,竭力忍耐翻涌的情绪,告罪般喃喃,“我犯了错,不敢面对你们......”
“我们一生要犯数不清的错。”闻家良抬起手,抚摸闻小屿的脸,“如果非要细数,没有人能被原谅。”
“您不问我犯了什么错吗?”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坦白心里的秘密。”闻家良声音缓慢,笑容慈爱,“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
“可是......”
老人说,“不过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小宝。”
闻小屿弯下腰,老人偏过头,轻声对他说,“在没见到你之前,爸爸也没想过会这么爱你。”
闻小屿在二十岁之前从未感受到旁人口中所谓的父爱。“父亲”在他的心目中是暴力和恐惧的化身,是毁坏他人生的一把锤,是世界黑暗面的象征。
而自回归到亲身父亲的身边后,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厚重羽翼的庇佑,感受到来自父亲的“保护感”。闻家良稳重,理性,充满包容,且对闻小屿有独一的温柔,早已成为闻小屿心中完美父亲的不倒雕像。
但他回到这个家的时间太短了。只是将将体味到一点来自父亲的暖,这点暖就要倏忽消失。也只有在此时此刻,他才对杜晓东生出真实的恨意。恨杜晓东偷走了他的家,他本该拥有的充满爱和呵护的时光。那强烈的恨一瞬间堵得他难以喘息,可很快又被巨大的迷茫打散。
他只感到人生的一块拼图即将剥落,留给他永恒的空白。
“爸,我也......我也爱你。”闻小屿强忍哭腔,他捧住闻家良的手抵在额头,向神明祈求一般无助低着头,“您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和您说说话,我们一起下棋,去山上钓鱼......”
他语无伦次,几乎失控。老人不断抚摸他的额头,那只手无论如何都是冷的。只有那把沙哑的嗓音暖得像窗外明亮的春光。
“小宝不怕。”
“小宝。”
闻家良反复叫着闻小屿,要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落进玻璃窗的阳光模糊了视线,将老人眼角弯弯的笑纹也变成捉不住的虚影。
闻小屿听父亲对他说,“勇敢点,别怕。”
春光在地板上轮转,一闪而过天际的光。
当天下午,闻家良于家中逝世,享年七十二岁。老人生前已立好遗嘱,留给他的爱人和后代享不尽的巨额遗产,走前未告知太多亲人,只留妻子和孩子陪伴左右。而后在一地明媚春光中闭上眼睛,一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