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这叫陈术的士人确实倒霉,刚被抬进来被他嗅到一丝熟悉的臭味,应是衣服遮盖下的伤口溃烂乃至腐臭了,再经这么一折腾,必是疼极了。这样的伤事在他行军作战时常发生,发烂伤口经水冲洗,自然是锥心的疼痛。
只见陈术艰难撑起双臂以支撑上半身起来,颤抖得厉害,马上又脱力倒下。
在众人哄笑下,裴的视线竟也不自觉跟随到焦点处去了。
裴的确是目光如炬,就连陈术起身时那一瞬都能看得细致入微。
滴水的湿发,以及被头发遮住只露出的小半张脸,溜尖的下巴,和半启的红唇。
一个男人的嘴唇怎会如此的艳。
裴被心里突发的疑问愣住了,一时忘了制止。
鬼使神差,后来这一幕常入他梦里。仅仅一眨眼的一幕在梦境推倒重演了十几遍,想的便不止是这人的半张脸与唇,还有滴入衣领的水珠,甚至是呼吸间吞吐的的温热气息。
这其间种种,活色生香。
等多年后他见识到了千人千面,再次回想起来不免怀疑自己。哪会有这般的好颜色落在这样一个残破不堪的男人身上,竟把抹了口脂的妙龄女子都给比了下去。
或许是被那群鸟官吵昏了头,一时不察产生的错觉。那这人数次的无故入梦惹得他躁动难安仅是因为单纯的错觉,倒像个笑话。
可倘若那日没看错,到底是这人天生绝色,还是他自己脑子清醒,心在作怪。
陈术被浇醒来时只觉脑子里有如浆糊一般,把耳朵眼睛都糊住,此时是雾里看花,分辨不出什么来。应是他路上被风一吹,昏迷中突发了高热,烧糊涂了,原皲裂破皮的嘴泌出了丝丝鲜血,混进唇上水里晕染开了。
他浑身都已疼得发麻,只见高堂上一人影晃动,周遭都安静下来。
“不知道当这是西门闹市,各路匹夫草莽的欢聚堂,如此热闹。”
裴终于沉声发语,厌烦表态。
众人也终如愿从这不耐烦的语调窥得一点上位者的心思,禁声作罢。
这陈术已是第二次乡试落榜,父母前几年过世了,收其徒解其惑的都察院右御史也已近月归西,临死前举荐接任的是另一位弟子。总归此人已是无依无靠,落难只能为仍人鱼肉。
裴看过他的卷子,不是为防止考官认出生员字迹而誊抄的第二手,是陈术亲自写的原作。卷子字迹娟秀,答得中规中矩,但今年礼部判卷子的考官最烦的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卷子,结果自是只能落榜孙山。
有门童来报,都察院又来人了。
前脚来报,人就后脚进,透着几分急切。
来人是督察右御史高沅林,眼尖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此人与在场人的联系都是只有点头之交的同僚,唯一特别的是那地上躺着的陈术是他的昔日同窗,只道世事无常,一人加官继承师父衣钵,一人沦为阶下囚供人嬉笑。
众人分分行礼,换来的只是高沅林一眼斜睨。
奇怪,平日里见的高御史对他人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他年纪轻但身居高位,受的多是年长官员的拜见,自是以礼相回,今天这样倒是第一回见。
“今高某贸然拜访,仅是为一己私事,诸位见谅。”高沅林拱手,长身鹤立。
“闻大理寺今日结案,来见被冤枉入狱的友人。可刚刚在门口转悠许久,不见人踪影,便前来一探究竟。”高沅林将来意娓娓道来,倒不见门时那般着急了。他踩着尚未干的地面走向堂前,道:“本想为他接风洗尘,一解这多日的冤狱的苦愁,但现在来看,怕是行不成了。”
狱丞大感不妙,连忙上前谄笑:“高大人,这期间有些误会……”
随即他看向裴枳狁,眼神求助,这事处理不好,连带谁都有影响。
谁知裴直接无视了。
“高某只知历朝历代禁私刑,今日休沐,有什么误会,大人留着在朝堂说吧。”高的声量不大,语气平稳,只在不带威胁地陈述事实。
这位圣上面前的大红人第一次不给留他人情面,不为其他,仅是为了替挚友讨回公道。
“不劳裴大人费心,在下这就领陈术离开。”高沅临拱手告辞,颔首不与裴枳狁视线交汇,眼神里是差点隐藏不住的杀意。
裴枳狁抬手,终于开口。
“来人恭送高大人。”
值班的差人领命要把陈术抬出去,就被高沅临伸手拦住了。
只见他亲自将陈术横抱起来,丝毫不顾会被浑身湿漉漉的人洇湿,步履稳健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