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出门就发汗的天气,真的要走路?”他说,“上来,带你。”
“你为什么还在送外卖?”
我坐上后座,腹诽“还改用自行车”。
车子前进,风景后退,夕阳拉长了所有事物的影子。我环紧他的腰,属于他的体温隔着一层衣服浸透我的身体,像过分温暖的炉火。
“很赚的,”他回问,“去小吃街还是图书馆?”
“去宾馆。”
他在路口刹车,单脚撑地,我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背,听到他在红灯里问:“寝室太吵,还是不好意思关空调?”
聪明的梁聿,厉害的梁聿,从小到大永远优秀的梁聿,按图索骥都能正中红心。
我偏要否认:“和人有约。”
“女朋友啊?”他话里有笑意,踩着踏板过了绿灯。
“哇,这你都知道,真厉害。”我语气平平。
“什么时候约出来一起吃个饭,给你把把关。”
“要你好心。”
结果是两个人住进了一间双床房。世界上没有周斯可的女朋友,倒是有积蓄一整个白天的暴雨终于落在天黑之前,阻截了梁聿的去路。
开房后他借了伞去街角便利店,我坐在宾馆大厅和他视频,看画面扫过一排排速食,定格在日用品货架。
“可,”他肯定地问,“带换洗衣服了吧?”
“带了的,”望见他挑选内裤,我简直没眼看屏幕,越说越小声,“……越下越大了,你快点啦。”
他回来的时候几乎半身湿透,我替他收伞,走在前按电梯、刷房卡,进房间后就让他先去洗澡。
便利店袋子湿漉漉,里层却没有被大雨淋湿,我擦干净袋子,发现他匆匆扫进购物篮的都是合我口味的吃食。
他很会不动声色地照顾人。
高中毕业后的漫长暑期,是我和他相识的第十个夏天。出成绩的三两天里,他家的电话从未停止被狂轰乱炸,而他一再地独自穿过半个城市来到我兼职所在的网吧,和我商议去哪个城市双人游,只字不提那些“喜讯”。
旅行前的饭桌上,妈妈谈起这些,还奇怪我作为好朋友,怎么会不知道梁聿的事情。
奇怪吗?两个人再交好,也是独立的个体,会有各自的真空地带,就像他不知道我装在心里的那么多秘密,我也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心仪的女生——不是被追求,不是已交往,而是明确到和我室友游戏时都会说出口的心仪对象。我这个“好朋友”,像局外人一样一无所知。
那是学期初的寝室夜谈,漫无目的,谁先聊到了他。
“都不见上号,隔壁开学那么忙?”
“估计忙着恋爱,上次不是说有喜欢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的体贴、聪明、低调统统都那么讨厌。
讨厌,可无从拒绝,所以任性地发起一场无人知晓的单方面冷战,敷衍地回应他所有消息,由他去忙所谓的恋爱,直到两个月后的今天,他从聊天窗口跳出,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照旧轻易地向我靠近。
窝进被单里敲键盘是近一小时以后,梁聿躺在靠浴室的那张床,背向我安安静静,仿佛睡着了。
用饭时聊天,得知我要赶一份七月初上交的策划书,他表情变幻莫测:“你们部长还是这么会办事。”
我用眼神代替忙着的嘴巴回应他:不如你会说话。
暴雨铺成合耳的白噪音,我沉在自己的世界敲敲打打,合上电脑时,腕表已指向十一点半。浴室有短暂的声响,梁聿不在床上,从浴室门边出现,用纸巾擦了手。
我塞电脑进背包,又想起该充电,于是下床找起插座。眼角余光里,纸巾被梁聿团成团抛进了角落垃圾桶,是空心。
然后他的目光一转,落到了我身上。
要不了几秒钟,站起身的我明白了他为何看向我——其实是我裤子上的一片红色。
是血,从腿心处的裂缝中来,从我不属于男性那一部分的器官里来,从我的身体缓慢流出,浸透布料,不出意外地也打湿了床单,还因为重力在我的双腿间蜿蜒而下,像红色的河。
奇怪,明明每次都很小心,这次我怎么会没发觉?
真是奇怪,明明人与人之间各自有真空地带,我却觉得自己此刻像是透明的。
明明是我努力守护了十几年的秘密……就这样在他眼底袒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