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叫人疑心他这一跪是不是将地板都跪穿——伏下身来,两只拳头按在地上,“咚咚咚!”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当他再直起身来,白得欺霜赛雪的额头已经红了一片。他还跪在地上,抿着红艳艳的嘴唇,胸脯起伏不定;他双眼中燃着两簇冷冰冰的火苗,那火苗简直喷薄而出,直烧到王得意的脸上来——
“不,这,这不能算……”程雪时喃喃般地道,将几乎哀求又带着埋怨的目光投向呆若木鸡的王得意,满心指望他巧舌如簧地毁约,“这,这怎么能……”
阿诵抿着嘴,冷冷地望着二人。
“你……”王得意怔怔地唤了一声,忽而不是那么笑得出来了——他什么时候都可以笑,不单单是开怀的时候,还有难过乃至于痛苦的时候……可是现在,他只好扯了扯嘴角,甚至没法去看少年的眼睛;他抬了抬眼皮,终究又垂下来,心道,这少年果真长得漂亮,难怪他要用那把娘们剑……不过,生气的时候,倒比平时冷冰冰的样子好看多哩!
然而现实并不容许他自顾自神游。他叹了口长气,最终说:“你起来罢。”
“王得意!”
“你同意了?”
程雪时的声音回荡在他的右耳,阿诵的话声掷在他眼前,他的心倏地一颤,敏锐地察觉到,一待他答应下来,这事便再没法脱身了。这是他独有的一种,几近动物般的直觉。
“我……跟你走。”
王得意虽然喜怒无常、不讲道理、爱讨人嫌、嘴贫嘴碎……但他好歹一诺千金。
程雪时在为他收拾行囊时不知道嘟囔了多少句埋怨话,他只好左耳进,右耳出;阿诵正抱着膀子,在门口冷冷地盯视,他感到那两道视线,狠狠打了个寒颤。
“好了,这是你路上的干粮……还有几件换洗衣服……路上冷,给你带了件夹袄——入关以后,恐怕要热,热了就脱下来——可不许扔,到了客店自己洗干净……”程雪时絮絮地念叨,王得意神游天外地听,“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要有数……你现在……唉,总之凡事不必往上冲。”——他冷冷看了一眼门外的红色身影——“人家功夫比你强一百倍。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雪时。”王得意突然打断了他的唠叨,“我同你说过……你若是肯,我们就算入关也——”
“好。”程雪时道,“反正这一次我也劝不住你!若是这次回去,你见到关内风头过去……”
他说了一半,剩下的不必再说,王得意就已经明白。
程雪时将阿诵和王得意送出门口。那匹名为樱桃的胭脂马被照料得很好,正甩着尾巴打着响鼻迎接他的主人。
“王得意……”他还要叮嘱,但阿诵已经骑上了马,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要是他额头上的红痕能早些消下去,就能更冷艳威风些了。
“没事的。”王得意安抚道,现在他的笑容中总是无奈更多了,“我绝死不了的。”
说罢,他再多看了一眼,便背上包袱,翻身上马。二人同骑一匹马,倒没觉得特别拥挤。
走出半里了,王亚离在北风中回身望去,只见熔银天地之间,唯有他和程雪时的一间小屋矗立,不由得心生怆然。小屋门边依稀有个人影,依旧望着、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关外的天是一片浓郁的青蓝色;而经过一夜后的雪面上融着淡淡的灰。
在蓝天与灰雪之间,行着一匹马。马上载着两个人。
樱桃的马蹄踩在凝实结冰的雪面上,有了几分难得的迟疑和谨慎。名为“阿诵”的少年坐在前面,手中握着缰绳,身后坐着另一个人高马大的讨人厌的男子——也是那个叫他折损尊严的罪魁祸首。
这一马二人缓缓地行着,谁也没有想要催促怯怯的樱桃。原因倒各不相同:阿诵是犹在心神激荡之中,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下去,一眼也不想看到王得意;王得意则不知道怎么回事,难得的话少,不知因为什么出着神,甚至脸上也不再挂着那懒洋洋、不怀好意的笑意。
走了一会儿,在天与地的寂静之中,坐在马背后侧的男人突然开口道:
“再走一个下午,我们就入关了。”
他话声淡淡的,阿诵莫名从中听出了一种似有若无的怅然;但他的额头还在一跳一跳地刺痛,这纯是他自己的错觉。疼痛的或许不是他的额头,而是他的尊严——而他自己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所以少年没有说话,依旧冷冷地目视前方。
“我们要到哪里去?”
身后的人又问。
少年还是不说话。
但王得意的耐心很快告罄,他在樱桃的背上挪了挪屁股,开始不讨人喜欢地拖长了音调:
“别摆那一副臭脸。我又没有要你去吃屎。”
“你!”
果不其然,少年猛地拧过半边身子,脸上的红云直烧进王得意的眼里去;只不过他脸上的红云并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恼怒。王得意有滋有味地欣赏了一番,眯起了他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