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天,荣卿的书童来客栈找她,说他快不行了。
书童叫艳平,因为上次她在夜里碰见宋文卿主仆,宋文卿的丫鬟第二天跟他说起,他才知道她也在金陵,因此按图索骥,一间一间客栈来找到了她。
深夜,艳平带着她去看了荣卿的情况。
他像老去二十多岁一样,脸色极难看,整个人嵌在厚实的被枕之间,躺着不能动了。
一路打来的腹稿在看见荣卿病容的顷刻化作云烟。
尽管那时她还不知道艳平这种时候来找她究竟为何,但她没有追究,她只是顺其自然、并且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荣卿的衣服。
她顶替了荣卿的身份。
荣卿则被她安置在别处的院子,让他安安静静地等死。
但可悲的是,她所期待的事并没有发生,即便她顶替了荣卿的身份,她却再也没有见到宋文卿。
艳平说他们两个吵架了。
夜里,她去找荣卿询问情况。但是他明明醒了,却只是看着她笑,以一种十分诡异的笑容,好像自己已经掉进了他的陷阱。
「你想问什么?想问我跟文卿为什么吵架?妹妹,这是你哥哥与嫂子间的私事,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他悠悠地道。他的声音很纤细,没有故作深沉的时候,跟自己的声音几乎一样。
那时她还不懂他的这个笑容究竟是什么含义。她被他的笑容比得怒火中烧,如果不是艳平拦着,她一定掐断他的脖子,让他当场归西。
后面,关于交接的信息,全部都是由艳平转告——她跟荣卿之间说不了好话,只能由艳平当这个中间人。
那时的她像个傻瓜一样以为大到了目的,她换上官袍去衙门做了知县,换掉了荣卿喜欢的檀香,点上降真香,她甚至上宋宅拜访了好几次,但是每次都因宋夫人的各种推脱,没能见到宋文卿。
直到后来,京城传来她的父亲被抓的消息……
梅雨季节,金陵天天下雨。
将五月了,江南的仲夏尤其湿热,烟雨中,一种浓郁的潮湿弥漫在木香之间。
她在江宁县衙二堂的厅室内伏案批文。
五月要停忙,下一回要到八月才接征。明儿个是四月最后一日了,明一早就要将记录的册子给府衙门送去,另留一份存案备查、一份给花户收执——有许多要忙之处,因此从蒙蒙亮的卯时到晌午,衙门上下紧锣密鼓忙活,没一刻歇息。
刚预备下东西,打门上来一拨人,都穿着赫赫然的曳撒,腰间别着柳叶刀。领头是应天府的府丞宋省臣,四五十的年纪,一袭绯袍公服,头戴金顶的乌纱帽,亮一纸公文,沉声道:「原大理寺卿荣承延结党营私,贪赃纳贿,着即抄没家产,流放**,子同父罪,圣上仁德,其余家眷俱不追坐。」
话音落罢,两个衙役上前扣住她的双手塞进镣铐内。
县衙内众人闻声而来,见到这阵仗,一应吓得扑通跪下,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酷吏手下没有轻重,鹤生从肩骨传来的痛楚中回过神。她艰难地望着眼前这中年男人眼中的冷意,怔怔的,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宋省臣兴许T味出她眼中的挣扎,冷道:「你爹的案子是万岁爷钦点的,你也不必想了,跟我们走吧。」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是她?
明明她只是代替那个痨病鬼!
明明还有半个月就可以——
就可以——脱身!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
她直直地盯着宋省臣,战栗地、目眦尽裂地启唇:「宋伯父,我想…最后见文卿一面……」
宋省臣浑身一怔,像听了不得了的话,连忙撇清g系,「放肆!莫说你现在是罪民,就是从前文卿也是你能喊的,死到临头竟妄想与本官攀扯!」
说罢,他一甩袖子,快步向外走去。她也被押着跟在他的身后,像被倾覆的浪水推着。
她不死心地叫:「宋伯父,你我荣宋两家是二十几年的世交,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求你,让我最后见一面文卿!就一面!我什么都不说!文卿是我荣家未过门的媳妇,我只想再看看她!伯父——」
宋省臣极晦气地蹙着眉头,「把他的嘴堵上!」
雨越下越大,熏风起了,刮过檐角枝头,呜呜长鸣,教人心惊。她被押送到应天府衙门走了个过场,天将黑,她被暂时关进大牢,定明日一早启程。
这日夜里,书童端了饭菜来牢里看她。
四下闭塞潮湿的空气里,她不在乎他眼里的悲戚,只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艳平!你去告诉文卿,说我想见她!」
饭菜洒了一地,艳平怔在原地,惊惧地颤抖着,轻唤了她一声小姐。
「快去啊!我明早就要走了!你现在就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是…是!」艳平见她一副急切的魔怔模样,慌张跑走。
天蒙蒙亮。
翌日,两个衙役已经押着她走上山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