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治疗床附近的同时,埃罗尔紧接着醒了。他看起来仿佛一触即碎,可一旦凝视那双冷得像海水的蓝灰色眼睛,这样的错觉便烟消云散。他展现出来的永远是坚毅和不惧一切的态度。
两人对视片刻,埃罗尔就要扯开监测贴片,不顾身体安危地回归工作状态。
雷克利斯用余光瞄了眼埃罗尔陛下的监测状况,坚定地摇头说:“不行,殿下,您在发低烧,医生的建议是休息……”
“我不需要什么医生!”向来沉稳的陛下情绪有些激动,疲倦果然使人暴躁。雷克利斯表示理解,以沉默应对埃罗尔的怒火。
他不蕴含任何多余情绪的眼眸似乎说动了埃罗尔,两人僵持在那里,相触的皮肤来回传递彼此的体温。雷克利斯不免皱眉,因为以他的体温来说,陛下裸露在外的皮肤温度也偏高了。
可埃罗尔浑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只想回到那该死的座椅上去,继续压榨他的生命。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雷克利斯原本想不明白,但当他凝视埃罗尔的双眼时便觉察到一切。
抛开身份不谈,埃罗尔陛下的年纪与瑞奥塔相差无几,貌似几个月前刚刚过了二十九岁的生日——年龄和资历向来不是成为新王的考核内容。
他具备所有高等有机体应有的感情,而且正值这些感情最丰富的年纪。在这个年龄段,他接受的不是自由肆意的年轻人生活,也没有同龄人的社交圈子,有的仅仅是每晚工作结束后,仰望星空时无尽的孤独。
他的陛下啊……剥开那双眼眸中的漠然,深处无法诉说的焦虑才是他真正的想法。但愿意听他倾诉的人,至今还有谁呢?
雷克利斯深深地理解这种孤独,也正是如此,他更为埃罗尔感到悲伤。所以他越界了,犯了件非常逾越的错事——站在亲密的角度劝说埃罗尔。
“殿下,你给自己的压力自始至终都太大了……”
“闭嘴。”埃罗尔真动怒了,他恼火地打断雷克利斯,拒绝他继续深入自己的内心。
“您这样说,有些伤我的心。”雷克利斯难过地闭上嘴,撇过头反思刚才的话有什么触怒陛下的地方。
治疗机器人凑上来不满地说:“您可不可以不要惹一位病患生气!”
“对……对不起。”雷克利斯局促地接受了指责。
其实这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埃罗尔犹豫了,他想告诉雷克利斯,想伸手触碰他,但这一念头伴随着意识的远去,也一同进入了睡梦中。
正说话的人突然倒了过来,雷克利斯反应迅速地接住埃罗尔,迷惑地问:“我把他气晕过去了?”
“不是,埃罗尔先生只是因为长期工作积累的疲惫而困到直接失去了意识。”这下又轮到治疗机器人上场了,它说着骂骂咧咧的话,没好气地打开治疗床的休息模式,为埃罗尔的手臂注射了一针药剂。
针孔留在皮肤表面的痕迹看起来十分刺目,他本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如果有极亲密的人干预,过去的生活绝不可能将他逼迫到生重病的地步。
雷克利斯捂住脸,长长地吐出憋闷在心口的气。或许他不应该提前回来,而是按照前世的步伐走下去,这样埃罗尔陛下就可以免于负担额外的工作,等到以后更成熟的机遇再进行。
“我都听到了。”约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坐在雷克利斯身边,眼中的温柔始终未变,却在此时触动了雷克利斯的软肋,一股酸意直涌上眼眶和鼻腔。
而对方仅仅是看着他,含有爱怜意味的抚摸轻轻落在他的头顶,抚平了他心绪的波动。
“你的痛苦不比殿下少,为何不像他一样好好休息?”
“我有在休息。”雷克利斯安然享受着约顿的关怀,在他身边,无需担心战争的恐怖,也可以暂时忘记过去记忆的折磨。
“你知道我说的休息指的是什么。”不是身体的休息,而是心灵的放松。
雷克利斯的精神同样是紧绷的,他懂得如何维持理智的平衡,不至于像埃罗尔一样倒下,但痛苦仍然存在。
在他试图宽慰另一个疲态尽显的灵魂时,自己也没有好多少。
他微微一怔,苦笑着说:“约顿阁下,我还没有到那地步,您不必为我担心。”
约顿没有说话,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多余的劝解不适用于思想独立的个体,他们都心知肚明。
等待陛下苏醒的时间里,两人照旧做着寻常的工作,不过办公地点换到了治疗室。而往常最忙碌的人却安然睡在治疗床上。
这次埃罗尔睡了足有十小时,或许打从他决定成为继承人之后,第一次有这样漫长的自然睡眠时间。
于是在他睁眼后,鲜活生动的表情出现在了那张常年套着疲惫的壳子的脸上,有些许初醒的慵懒、久睡带来的迷茫,还有身体本能想要继续入眠的困乏。在微耷的眼皮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雷克利斯第一个凑过来查看情况,埃罗尔扫他一眼,没有说话,大概还在意之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