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夏－1

周楹很少遇到被他本人发现后仍直视他的眼神。

那些眼神的主人几乎都在躲闪着、逃跑着，消失了。

那一次倒是罕见。

他点的热茶冒着袅袅白烟，将他的面容衬出云遮雾障的隔阂，教对面的人看得出了神。

那个人在被对视后，也是闪避了目光，甚至故作从容地咳了一声进入正题：“你说你有灵感可以提供给我，刚才也提到了只有「他」比较特殊，然后呢？”

周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点着杯子的把手，瞧着对面的成年男人。

男人久经社会浸淫，身上仍有一股书卷气，常年握笔杆的手指有厚厚的茧。

热气散去，看清周楹那一刻，他有种被周楹如点墨一般的眼看透了的错觉。

他并不耐烦等别人慢悠悠地开口，今天却惊讶地发现原来只是没遇到对的人。周楹让他等得够久了，但他顾着欣赏眼前人的眉眼，全然忘了时间。

周楹似笑非笑，说不清笑容里是轻蔑还是别的，意有所指地说：“他并不特殊。”

池解语并不特殊，只不过在那么多偷看周楹的人里，他是第一个不闪不避，到人面前做自我介绍的。

当时周楹穿着柔道服，衣袋落在了柔道场，单身一人去了老师指定的舞蹈教室。一个下午，陌生的女老师在旁边指导他拉筋，做各种基本动作，旁边的幼儿舞蹈班的学生们都在为这个新来的漂亮哥哥加油。

那帮小孩后头有个男生坐着，一刻也不错地盯着周楹，在周楹成功下了一个一字马的时候拍着手说了一声“哥哥好棒”，小屁孩们有样学样，拍手叫着“哥哥好棒”。

老师放过周楹后就去操练那帮闲出屁的小孩。

周楹流了半身汗，胯以下几乎没了知觉，双腿瘫着，上身半倚在落地镜前歇着。

小孩们叫苦不迭的咿呀声中，自始至终坐在后头的男生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周楹面前。

男生个子很高，就连单膝蹲下来也显得高大。他的身形盖住周楹眼前的灯，投下一片阴影。他向阴影中汗涔涔的周楹伸出手，脸上笑意盈盈：“我是池解语，在这里兼职……扫地的。”

有个小孩耳尖嘴快，远远地反驳：“小池是兼职我们的！”

池解语：“去，你知道兼职什么意思吗？”

周楹没有抬手回握，那几秒里他只有嘴唇和眼皮动了——哦对，还有他的汗——他眼角的汗落进衣襟，对方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追了下去。

他回道：“周楹。”

饶是如此，池解语也没有冷场，他甚至迅速而小声地补了一句：“你真的很漂亮。”

周楹扫了一眼池解语，后者依然只是笑着。

后方的孩子们不知何故爆发了呼声，池解语看到周楹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中笑了出来，向自己凑近说了什么，但那些声音终究是太大了，池解语没有听清，正想问明白，周楹已经被人牵了起来。

池解语看清来人：“……方老师。”

方魏明是舞蹈室最大牌的老师之一，一年里就跟一两个学生，能带学生拿下好几个有分量的奖牌。他还是舞蹈班学生里知名的好好先生，会给孩子们带糖吃。池解语心知肚明这位好好先生前几个小时才在学生的赛事舞台外督场，这会却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舞蹈室，其中必有缘由。

方魏明套着黑色风衣，一双手在浓墨重彩的衬托下近乎枯槁，脸上却容光焕发：“听说盈盈肯来跳舞了，我高兴，就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

他抓着周楹的手不放，语气殷切，让池解语联想到急于认主的流浪狗。

周楹也没挣扎，交代了情况：“还在练基本功。”

方魏明道：“那明天下午我来带你练基本功。”

周楹这时候语气才有起伏，他像是笑了：“明天我开学了，只有晚上有一点空。”

但池解语看得分明，周楹脸上没有笑意。

方魏明讪讪地：“啊……那，那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助的，都可以告诉我，你也可以来老师办公室，盈盈知道老师办公室在哪的对不对？”

池解语在那一刻觉得“盈盈”“老师”这样的词刺耳，仿佛被这些专有名词隔开了与周楹的距离，但他默不作声，继续不尴不尬地听着对话。

周楹拿出了一个清浅的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