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悟吃下一碗面,胃里舒坦了,脑子里却七荤八素的愈发纷乱。西门庆看出他心不在焉,从桌子底下将手搭在他大腿上拍拍,找话问他为何突然换了口味、执着于蔬果素食。徐应悟便将“跛脚道人教他养生秘术”这套瞎话又讲了一遍,当着妇女们的面,他还稍加更改,说多食叶菜瓜果能清秽排毒,生发养肤,是美容之法宝。
前次他为西门庆刮脓治好了脚伤,方才又一招诊出李瓶儿身上隐疾,令娘母几个刮目相看,这下他又言之凿凿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她们不信。潘金莲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却紧着往自己碗里夹了好几片挂着蛋丝儿的黄瓜。
西门庆冲他飞眼笑道:“时蔬虽好,却十分难找。应二哥上回送的那菊花脑,须得踩着晨曦往山中向阳处采撷。是罢?”
徐应悟忙顺势推销道:“是,哥记得不错。不过往后哥和嫂子们想吃,却不必如此麻烦。我已叫……我那前妻在庄上置了块地,专种油菜、颇棱、黄芽、芜菁等蔬菜,菊花脑也育了些苗,个把月后便能收一茬。到时叫她们拣好的给府上送来便是。”
孟玉楼眼一转笑了:“应二哥仁义,是怕下堂妻失了生计,早为她们娘母儿寻了个安身立命的好营生。大娘你可听得明白?往后咱府上可不兴再去别的庄上采买喽!”
“好你个孟三儿!”潘金莲隔着空座伸手点她一脑门,“浪小妇真叫伶俐,这就笼络上新人儿了!赶明儿汉子同他兄弟一道儿上你那儿打搅,不把你个小淫妇……啊哈哈哈哈……”
孟玉楼扑上来呵气挠她腰眼儿,众人见西门庆并不介怀,便都跟着嬉笑闹了一气,只李瓶儿一个悻悻拨弄碗里米粒,似神游天外。
席散已近二更天,西门庆推说铺上账目待清,今夜仍在书房将就,众妇脸上各样颜色不提。
徐应悟硬着头皮与平安儿两个随着他穿过花圃假山,回到前头小院里。一进门,西门庆便拉着他应二哥手,正色问:“你变卖家私,弄得家徒四壁,就为在庄上置地,开菜园子?”
徐应悟坦然点头。
西门庆鼻孔出气,摇头怨道:“从前为个下贱男娼,在我这儿吃拿卡要,都没个数!如今为图正经营生,倒拉不下脸来开口?你这人……我实不知你心里头想些甚么!”
徐应悟躲开他目光,偏头道:“我再不愿叫你看轻。”西门庆闻言横波流转定定看着他,张了半天嘴,只含笑骂了句“怪囚根儿”。
平安儿服侍两人洗漱后,识趣带门走了。西门庆将头搭在徐应悟肩上道:“应二哥,我好累。这一天眼看到头儿了,还一件正事没做哩。你看这一摞账目……衙门里且有些文书,明日不能再不去了。”徐应悟抚摩着他脊背道:“累就早点儿歇,磨刀不误砍柴工,歇好了明日才有精力从事。”
世人皆道西门庆荒淫放纵,其实书里明明写了,他做生意精明强干,在衙门里也勉力应付,若吃不得苦、耐不得劳,怎能撑起这大的家业、商场官场两头开花。只是这人贪色重欲,稍有闲暇便见缝插针找女人寻欢作乐,读者们都被他这些风流韵事吸引了眼球,少有人看到他勤恳敬业的一面。
徐应悟拉着他来到里间,替他解了外衣送上榻,西门庆拽着他腕子说:“东厢儿才洒扫了,还没拾掇干净,应二哥今晚在我这儿将就一宿?我不作弄你,光抱着,行罢?”徐应悟原就没打算走,于是也宽衣解袍,上榻搂着他睡下。
两人交叠着腿,脸贴脸抱得紧紧的。徐应悟轻拍着他软语劝道:“庆哥儿,往后你改了吧。总在床笫间打滚,伤身又耽误工夫。天天干那档子事儿,好比吃积食了,日渐没趣儿……”
“哪是我要天天干那事?”西门庆在他怀里扭身蹭蹭,嘟囔道,“多少回我只想贴着个热乎身子好生睡一觉,倒是那些个娘们儿,见了我便春心辄起……我能说不?倒显得我不行了似的……”
徐应悟笑道:“是是是,都怪别人勾调你,你只是个好心汉子,专为妇女消愁解闷儿的。”西门庆“嗯嗯”直点头,鼻尖在徐应悟耳朵上刮蹭,痒得他心颤颤的。
这冤家既知西门大姐儿与官哥儿都不是他亲生,他这些年养了几房妻妾、又常在街巷游走,竟从未鼓捣出一子半女来,想必他心里早已有数。古往今来,少有男子能坦然接受自己不育,更何况是西门庆这么个骄傲自负的强人。他在性事上毫无节制、贪得无厌,怕也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不愿显得自己力有不逮、叫人看出他有所不足。徐应悟哀其不幸,一时心疼无比,忍不住对他说:“庆哥儿,往后你只同我睡罢,我不缠着你浪。”
西门庆已有七分睡意,轻笑着钻进他颈窝里,喃喃道:“应二哥说这话,昧心不?我算是中了你的蛊了,一日见不着,我便心里焦急、身上刺挠,想得要不得。哦,你倒不缠着我……”
听了这话,徐应悟只觉胸中激情满溢,心头像要炸裂开来,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喘了,哪还睡得着。西门庆顷刻间响起微酣,在他怀里睡得甜甜的,可他却兀自悸动到后半夜才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