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闻臻回国一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买了张风华杯大赛的票,古典舞组比赛的那天就坐在乌泱泱的观众席下,看台上的闻小屿跳舞。
他弟不给他发消息也不给他打电话,闻臻也只能不去联系,免得那小孩又要说什么“你抓得我太紧”、“没那么喜欢你”这种直戳心窝子的话,叫人一听就上火。
但他也没打算太过压抑自己。心里想见,忙完手头的事,拣了个看比赛的由头,就回国去见了。
闻臻本来是打算来看一眼就走。但他看到闻小屿瘦了,一把白腕子竹节似的,在舞台上愈发的轻盈。闻臻一直等到颁奖典礼,直到看着闻小屿接过金奖的奖杯,看他在舞台上光彩熠熠万众瞩目的模样,才起身离开。
之后闻臻联系了之前给闻小屿请的营养师,让人回来继续给闻小屿配一日三餐,按月算钱。他特意让营养师编个理由,总之别让闻小屿知道是他哥让来的。免得他弟觉得被暗地监视,又以为什么抓他太紧。
闻臻不喜欢闻小屿瘦。闻小屿的体重很容易掉,锻炼勤了要瘦,心情不好也瘦,吃得多都不能补。闻小屿那副小骨架看在闻臻的眼里,就是时刻提醒他这小孩从小没能养好,没得着关心和照顾才变成这样。
不在闻小屿的身边,闻臻不能确定他是为什么又瘦下来。闻臻又时而对此感到烦躁,认为闻小屿很不会照顾自己。
闻臻的工作很忙碌,有时大半个月都不在家。与此同时,欧美经济还在持续下行,同时国际关系紧趋于紧张,最明显就是公司的部分产品出口贸易量持续下降。虽然公司的主营市场在国内,但多年前已有全球发展部,与许多外企和政府有密切合作。
闻臻的工作负担因此加重。期间闻家良与他通过几次电话,父子俩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陆续商量过几回过后,闻家良最后的意思是如果明年上半年情况还无法改善,闻臻就需要回国来主持本部,调整公司政策和未来战略。
另外闻家良还问他在那边是不是一个人住,有没有人照顾。
闻臻说一个人住,请了人来做饭和清洁。闻家良就在电话里冷冷说他三十几岁的人了,也真扛得住回家对着冷锅冷灶的生活。责备了闻臻一通,最后又说,“一个人在外头逍遥自在,家都不想着回了。”
闻臻就说过阵子回来看看。
他知道父亲慢慢开始接受他的选择了。他们父子俩总是这样,闻臻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爱与人商量,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了,比如小时候没有和身边朋友们一起出国念书,大学选择数学专业,不按照父亲的意思进入公司,反而和一群同龄人开独立游戏工作室。再到如今公开出柜,每一步都不遵任何人的意。
面对这样叛逆的儿子,闻家良往往一开始恨铁不成钢,想通过惩罚的方式让闻臻屈服,但每到后来又慢慢能心平气和接受。
因为他们父子俩实在太像了,甚至闻家良在年轻的时候比闻臻更加激进和自我。在他刚开创公司那段时期,不少与他共同打拼过来的人因无法忍受他的独裁一言堂而选择离开。闻家良在二十岁到四十岁时都在拼命赚钱开拓公司领土,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从不信任任何外人。
直到他遇到了李清,有了一个家,拥有了两个孩子。加之事业几次起伏跌宕,随着岁月的沉淀磨砺,闻家良身上那股子偏执又盛气凌人的劲才渐渐收敛,才懂得体会他人,变得沉稳。
闻家良挂断电话,一旁李清询问:“闻臻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忙完这阵吧,最近经济形势不好,华尔街乱得很。”闻家良说,“当初是你要让闻臻出去,现在又想他了。”
李清心中五味杂陈,又无法与丈夫言说。她当然想念大儿子,之前要丈夫把人外派出去也是情急之举,如今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国外这么久,李清有时又十分自责。
更令她担忧的是,她察觉到了闻小屿不开心。虽然闻小屿一直在努力维持平常的模样,但每当李清去首都和闻小屿待上几日,她总能从细节看出他的反常。有时候闻小屿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晚上很晚才睡,不爱待在家里,总是泡在学校的练舞房。
百岁都比闻小屿活泼粘人。闻小屿把百岁照顾得很好,喂的都是鲜肉和各种营养片。宠物长得健康,主人却瘦得下巴尖尖。
闻小屿在闻家良和李清面前很安静,也很听话。有时候李清不知道闻小屿在想什么,想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却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从闻臻走了以后,闻小屿就不怎么说话了。
李清一开始很难面对事实,也几乎产生逃避的心理。她宁愿闻小屿是被闻臻强迫在一起,因为如此至少她还有余地出手挽回。可如今她所见一切,都在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所猜想。
她几次感到彻底的绝望,头一次明白人生会出现如此无计可施的境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手心手背的肉,她还没来得及消化找回闻小屿的幸福,就兜头被扔进了深渊。